急诊抢救插管,二十几岁的女孩因和母亲争吵吞食了80片秋水仙碱而导致药物中毒呼吸肌疲劳。交代插管风险时母亲眼中泪光闪烁,却努力不让它滑落,接过我的笔重重地在知情同意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,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残酷而沉重的签字了吧。写完“母女”关系,却还是紧紧握着笔,仿佛这是一把射向她女儿的利箭,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折断。脸上的肌肉抽搐着,四十多岁的模样却显得无比苍老。
吸氧、推药,母亲挪到床边,想从父亲手中接过女儿的手,却被一把甩开,用微弱的声音朝着她父亲说到“让她走开!”意识消失前,那双无助的双眼望着我,无尽悔恨的语气问道:“医生,我还能醒过来,对吧?”“放心吧,就是睡一觉,做个梦,梦醒了就都好了。”我像每天工作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,只不过这一次,或许不再醒来。
具体细节不清楚,说是女儿患有抑郁症,和母亲吵了一架,便以这种极端方式来恐吓威胁她的母亲。她还不知道那一句“我还能醒来吗?”或许是她人生最后一句话,人生短暂收场,剩下了沉溺在不尽的悔恨之海的母亲,我想不到这母亲怎样地因为女儿最后的不原谅而撕心裂肺彻夜难眠,想不到这母亲以后的日子以怎样悲痛地以泪洗面,又怎样地承受最后泪水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的锥心之痛。
这只是职业生涯的奏着悲鸣的插曲,忽然想到自己当初填报志愿的一刻,仿佛一切就以注定。注定让我看到人类对疾病的不懈抗争、永不言弃,或是在意外灾难之后心怀虔诚地期待奇迹降临。然后更多时候却看到命运的残酷、生命的消逝、人类的无力,听到的不是生命的颂歌,而是痛苦的呼喊与悲鸣。
我愿是个温柔的死神,我会感同身受,一切的幸福或痛苦,欢笑和泪水,我会轻轻抚慰那残败痛苦的躯体与即将脱离躯体的孤独的灵魂,我会向他们展现人生最充满光辉的幸福时刻,我会让这最幸福的时刻是他人生最后的景象和记忆,我会让他看到自己闪光的人生,让他觉得不枉此生。
人生的最后时刻不应该是声嘶力竭的呼救,或是望着亲人,双眼含泪、视线模糊、口中呢喃着却说不出一句话,或是浑身插满各种管子,在一遍遍无力的抽血化验检查中耗尽最后的生命,或是燃烧尽生命最后的能量眼也不闭却也等不来最后相见的人,说不出最后想说的话。
我愿是个温柔的死神,那些没来得及的告别,我会让他出现在每一个亲人的梦里,还有那些没有来得及的拥抱,没有说出口的话,那些没有来得及的爱恋或是原谅,以及那些尚未一起完成的大小愿望:儿孙的婚礼,或是一起做个蛋糕,或是并肩看场美丽的落日,将彼此拥入怀中,或是一场计划许久却被琐事耽搁尚未来得及的旅行……
我愿是个温柔的死神,充满悲情地看着人生的日历一页页翻过,一页页被撕掉,空虚或是充实地。我会悲悯地以各种方式提醒你我终将造访的日子,提醒你珍惜余下的时光,珍爱自己的生命,珍惜自己的家人与朋友,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,更要真诚地对待你的梦想并且全力以赴。
我愿是个温柔的死神,我的双眼泪水永含,我的双手同情永握,我的血液悲悯流淌,我愿是个温柔的死神,我愿你人生最后的表情是千帆阅尽后的宁静平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