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宣布延长「封国」至 5 月，当地如何应对这场抗疫攻坚战？，4 月 11 日星期六，距离印度 21 天的「封国」结束还有三天。班加罗尔郊区 Naraganahalli 村的农民贾加迪什（Jagadeesh）很焦虑。
他看着地里堆积的番茄，叹了口气对我说，「我们现有的作物已经很难卖出去，成本收不回来，也找不到劳工来帮忙。下一季可能就种不了了。」
这是印度全国封锁的第三周。全国的确诊病例数量，已经从宣布封国时的不到 600 例，增加到了逼近一万大关。但疫情仍未到达这个小村庄，在 35 公里之外的首府班加罗尔病例也才刚突破了 70 例。比起感染新冠，贾加迪什更担心封锁给全家带来的经济损失。
封锁大概率是会持续的。印度本地媒体已经陆续报道，卡纳塔克邦的封锁将延续到月底，但农业相关的物流和市场会逐步开放，并且考虑为农民以补贴价格提供机械，以补充劳工的不足。
当天，印度总理莫迪和各邦的首席部长开了视频会议。在会议上，莫迪说，「很多人已经建议我们延续封锁。接下来的三周很关键，它会反映出我们是不是控制了病毒。」莫迪并没有明示各邦继续封锁，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。
第二天，马哈拉施特拉邦、奥里萨邦、西孟加拉邦、旁遮普邦和特伦甘纳邦，宣布将封锁期延长到月底。德里首都区则将出现了确诊病例的区域彻底封锁，卡纳塔克邦也将热点区域封死，此后渔业、农业和工业的限制会逐步放宽，但公共交通和公共场所仍将继续停摆。
接下来的两周将会是印度疫情的攻坚战。印度卫生部此前曾放话，如果没有封城措施，到 4 月 9 日印度的病例就会超过 20 万，而不是目前的 7000 例；如果不继续进行封锁，到 4 月 15 日确诊人数将达到 12 万。
当地时间 4 月 14 日，印度政府宣布将持续封锁到 5 月 3 日。随着检测速度的加快与未来两周疫情发展，印度「封国」的效果也将能看到初步成绩，同时反映印度是否会面临类似意大利的严重医疗挤兑。
3 月 24 日，当印度宣布全国封锁时，当地确诊病例还不到 600 例，这 600 个病人几乎都属于欧美、中东等地区输入的病例以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。
早在 2 月初，印度已经关闭对华边境，因此在 1 月底三名留学生从武汉返印被确诊后，整个二月印度都未发现新增病例，直到三月初欧美和中东地区疫情爆发。
疫情首先冲击了对外联系紧密的大城市。比如德里首都区、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、西海岸的喀拉拉邦，以及中央邦、拉贾斯坦邦的旅游城市。
早期，印度政府的检测标准比较严格：只检测有海外旅行史、或与确诊病例有过接触的疑似患者，在封城前，日新增病例从未过百。3 月 20 日，检测范围才进一步扩大到了出现相关症状的人，也开始纳入更多的私立实验室进行检测。
3 月 27 日，印度的日新增病例首次破百，此后增长曲线越来越陡峭，到 4 月 12 日新增病例已经达到了 758 例。确诊病例猛增主要与印度各邦开始追踪一起集群感染有关。
这是一次 3 月中旬发生在首都德里的宗教集会，朝拜者们将病毒带到了各邦的乡村，也带到了人群密集的贫民窟。集会由伊斯兰传教运动「塔布里 · 扎马特」（Tablighi Jamaat）发起，位于新德里南部的尼扎穆丁马克兹清真寺是它的发源地和总部。
这次集会从 3 月 13 日持续至 15 日，期间共有 2000 多人参会。但事实上，印度境内因集会而产生的聚集从三月初就已经开始，警方称整个三月有超过 8000 名朝拜者曾到访，其中还包括来自印度尼西亚、马来西亚、孟加拉国等多个国家的朝拜者。
现在看来，传染源可能来自东南亚。2 月，另一场宗教集会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举行，它后来成为了东南亚的一大集群感染案例。有参加过此次集会的朝拜者，在二月底到三月初之间来到印度。当时，最早三例从中国输入的病例已经治愈，印度只对外国旅客进行健康体征检测。
集会结束后，集群感染的迹象很快就出现了。3 月 17 日，印度南部的特伦甘那邦格里姆讷格尔市（Karimnagar）报告了 8 个新增病例，全部是印度尼西亚籍。他们是参加过德里集会的朝拜者，但当时这一细节并未对外披露。
第二天，泰米尔纳德邦的金奈也报告了一例蹊跷的确诊病例。病人坐火车从德里来，但并没有海外旅行史。泰米尔纳德邦政府否认了社区传播，但病人的传染源需要中央政府协调调查。
直到三月底，更大范围的预警信号出现了。3 月 25 日，一周未报告新病例的查谟和克什米尔、零确诊的印度南端安达曼-尼科巴群岛上，分别报告了 7 例和 6 例确诊病例。他们也是参加过德里集会的朝拜者。
3 月 30 日深夜，特伦甘纳邦捅破了这一层纸。那天深夜，特伦甘纳邦首席部长办公室发布推特，宣布该邦有 6 个新增死亡案例，且都参加过马克兹清真寺的集会。直到这起案例，才真正引发了印度全境的集群追踪。此前没有确诊病例的阿萨姆邦目前报告 29 例；贾坎德邦的一号病人同样在 4 月 1 日出现，目前报告了 14 例。
参会人数众多的几个邦都受到了巨大影响。有 1500 人参会的泰米尔纳德邦，自 4 月初开始确诊病例激增，三月底还不到一百例，现在已经超过了 900 例，成为了仅次于马哈拉施特拉邦的「重灾区」，四月的新增病例中九成以上都可以追踪到德里集会。病例数排在前列的德里、拉贾斯坦邦、特伦甘纳邦、中央邦，也大多是受这次集会影响。
我所在的卡纳塔克邦有约 361 人参加了这次集会，截至 4 月 2 日，一共有 1000 名从此次集会返回、或与他们有联系的人正在被调查，无论他们是否有症状，都将对其进行检测。这也是泰米尔纳德邦、安德拉邦等南部邦的做法，对高风险群体进行普检。
4 月 7 日，我去了距离班加罗尔约 50 公里的 Bylanarasapura 村，那里刚刚确诊一例病例，病人也曾参加德里的集会。
平日里车水马龙的班加罗尔成了一座空城。道路基本上是空的，偶尔看到送外卖的小哥，和拉着蔬菜、煤气罐等必需物资的卡车驶过，街上除了市政清洁工，也基本看不到什么人，超市和蔬菜水果店开着，其他的商铺依然大门紧闭。
主干道上有很多警察设置的检查点，没有制服、也看不出运输什么的车辆会被拦下来检查，我们出城时，被警察拦下来查了证件。
接近 Bylanarasapura 村时，我远远地就看到了黄色的封锁路障。村口有警察设点，两个警察在值班。他们都属于附近的警察局，有村民确诊后，有 40 个人被派到村子里处理相关事宜，四个出入口都设了检查点。
警察对我们说，「现在也就你和我、还有医生还在外面工作了。」看了证件之后，他很和气地放我们进去了。我有点意外，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。
进到村子里，除了一个小超市，所有的门都关着。村子里有快 1000 户，但几乎看不见一个人，偶尔出现的村民都戴着口罩。小超市的门口系着一根绳子，不让顾客靠近，店主坐在里面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很警觉。
几百米开外，是村委会的办公室，门前有十来个警察，还有一些村民等在门口。一位警察指了指对面那栋房子，说确诊病例之前就住在这里，现在他家里和接触过他的 14 个人都在医院隔离。
村委会办公室隔离是一个小学，现在已经改造成了口粮发放点，村民们有序排队领取，他们可以一次性领取两个月的份额，以便安心在家呆着。
村委会的办公室里，有十来个人在开会，参与者有警察负责人、卡邦的卫生官员、村委会成员，还有村里卖蔬菜、牛奶的小贩。警察询问村委会的人，村里主要提供牛奶和蔬菜的商贩是谁，确定了两个蔬菜店、一家牛奶店，只给他们提供许可，其他人都暂停营业，并警告他们不能不合理地涨价。
卫生官员还给村委会成员交代了一些事宜，包括检测 60 岁以上村民的健康状况之类的。过了一会儿，有人拿胶带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拉起了防线。
来到村里之前，我一直对印度基层政府的执行力有所怀疑。但一路上路过的很多村子，都很少有人在外活动，完全不是我此前所见过的印度。与村民的聊天中，也可以感觉到他们很重视，意识到了疫情的严重性。
不管是看印度媒体的报道，还是与在其他城市生活的华人交流，情况基本也是类似的。封城之后，很多大城市都成了空城，除了出门购买必需品之外，民众一般不会出门，买东西时也自觉保持距离，且人人都戴着口罩或者面巾。
但印度也存在一些让人担忧的情况。从封城第一周时的移民返乡，到莫迪呼吁鼓掌引发的狂欢，封城后仍然出现了一些人群聚集的情形，目前还没有报告相关的案例，但因为时间差问题，未来两周才会看到是否出现了聚集感染。
另外，疫情也已经波及了城市的贫民窟。孟买的贫民窟已经报告了几十例病例，其中有人就来自德里集会，当地政府正在做相关的追踪和隔离，也准备好了治疗设施，此后的两周也将看到效果。
虽然印度当地在前期的检测上存在一定疏漏，但漏诊数量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。最直观的情况就是，目前印度并没有报道出现病人蜂拥医院的情况。
封城之后，我大概每周会出门一次，也暂时没有看到过任何医院出现拥挤。甚至因为封城，很多医院都门庭冷落，连常规的病人也少了很多。
曾在世卫组织担任印度传染病国家计划官员的德瓦达桑博士（N Devadasan）在 4 月初撰文认为，印度政府将测试范围限制在有风险的人群是有道理的，这样既保证可以全力救治已经确诊的病人，也不用浪费资源。
「如果印度确实确实低估了新冠患者的数量，并且有成千上万患者没有得到测试，那么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去医院呢？」达桑博士认为，当前距离印度大力普及新冠信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，如果病人真的出现了症状，他们不可能坐在家里，「那么这些未经检测的患者在哪里？也许他们不存在。」
印度作为民主国家，媒体业相当发达。自三月份以来，几乎所有的报道都与新冠疫情有关，甚至连咖啡店售卖自制「抗新冠果汁」都能上报纸，如果真的出现了「大爆发」，且病人都得不到检测，那基本没有可能被媒体忽视。
即使是在目前确诊病例最多的马哈拉施特拉邦，情况也仍在控制之中。目前，马哈拉施特拉邦的病例已经超过了 2000，其中 1357 例在孟买。作为一个拥有近 2000 万人口的大都市，目前仍在它的承受范围之内，据《印度时报》报道，孟买正在将部分私立医院作为政府指定医院，可容纳超过五万名患者。
4 月 12 日，联邦卫生部长拉夫·阿加瓦尔（Lav Aggarwal）在发布会上称，目前的确诊病例有 8447，其中 1671 人需要重症监护病床，而印度已经在 601 家医院里准备了超过十万张病床。
此外，印度也正在积极准备建设类似方舱医院的隔离设施。印度决定将两万辆火车改造成隔离病房，目前已有 5000 个病房准备就绪。此外，包括德里、昌迪加尔在内的多个城市，也正在将学校和政府大楼等改造为隔离区。
此前，根据印度媒体 The Print 的测算，印度现有的病床将会在四月底占满。在这个意义上，未来两周也是印度是否会出现严重医疗挤兑的指南针。
班加罗尔目前的确诊病例有 77 例。在采访时，几家当地的公立医院都告诉我，他们目前都还没有收治新冠病人，但他们担心，随着病例的增多，防护设备的不足是一个最大的问题。
事实上，因为缺少防护设备而导致的医护感染已经在印度多地出现，仅在孟买，就有九家私立医院因为有医护人员被感染而暂时关闭。
联邦卫生部在4 月 9 日表示，印度收到了中国捐赠的 17 万套防护设备，目前共有约 40 万套。印度还下了 1700 万套防护设备的订单，并批准了 20 家国内制造商进行本地生产。（责编：gyouza）
注：「村委会」（Village Panchayat），是印度的乡村自治组织，由村民选举组成，政府为其支付薪资，负责乡村的日常管理。